今生,,要想再撫摸母親的雙手,,只能與她老人家牽手在夢中。母親的離去,,是我心中永遠的痛,。我的記憶似乎凝固在2016年1月14日,。這天,我出差在外,,母親辭世之刻,,我沒能捧住她老人家的雙手,目睹她褶紋滿臉,、血色褪去的蒼白,,沒能聆聽她給兒孫的叮囑,沒能感受她呼吸氣若游絲般飄離……
母親的身影絲毫未曾在記憶中模糊,尤其她那雙手,,老想緊緊的拽住!兒時,,不知有多少回母親牽著我的小手,邁過門坎,、登上臺階,,走過田間小路,穿過荒郊野嶺,。我牽著母親的手長大成人,,卻終究沒能牽著她的手,不離不舍,。但母親的手給我記憶中太多的“抓痕”,。
大約是母親辭世前一年,有一天我抽空去看望年過八旬的她老人家,。只見母親斜斜地,、無力地靠在沙發(fā)上,頭低低地快貼近胸口,,蒼老衰弱的樣子令我心頭一緊,。我急步上前,雙手握住母親的一只手:“媽媽,,哪里不舒服?你怎么啦?”她慢慢地,、吃力地抬起頭,緩緩地吐出幾個字:“沒什么!”我知道,,那一二年,,母親隔三差五住院,,雙手抖得厲害,雙腳站立不穩(wěn),;心肺功能衰退,,生命如秋葉隨時都可能隨風(fēng)而去。特別是父親去世后,,上廁所要人扶攙,,吃飯要保姆喂,已然難以抵擋歲月的蝕啃,。即便這樣,,一句“沒什么!”,似乎無力自理了都不想讓兒女擔(dān)憂,。那一刻,,我捧住母親的手,淚水淅瀝而下,。
衰弱的母親,大腦還算清醒,。見我捧住她的手,,用無奈的眼神望著我:“崽,我手指甲有點長,,給我剪一下吶,。”我趕忙掏出隨身帶的指甲剪,捏住母親的手指,,小心地,、慢慢地幫她修剪指甲。一圈手指甲修剪下來,,感覺歲月是如此冷漠無情,。母親的手指關(guān)節(jié)凸起,僅有一層皮包裹著指骨,,瘦削纖細(xì)干癟,,冰涼冰涼讓人心疼,傳導(dǎo)不出兒時冬天里揉搓我的雙手,,寒雪中摩挲我的臉龐那股暖流,。
母親的手,雖然瘦弱,,但是雙吃得苦受得累的手,。母親三歲,外婆就不在了,。聽母親說,,她是我姨婆,、舅公舅婆們東家進西家出哺養(yǎng)大??嗨薪莸哪赣H,,11歲就嫁給我爸,演繹起與年齡不相稱的角色,,承擔(dān)起家庭主婦的重?fù)?dān),。在我的記憶當(dāng)中,母親除了不會犁田耙田,,種田作土的農(nóng)活樣樣會干,,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條。生產(chǎn)隊時期,,出勞力掙工分,,她沒有讓人小瞧過。聽她說,,有一年公社下派修鄺家水庫的任務(wù),,她一天挑土方100多擔(dān),領(lǐng)到工分票100多張,,回到家里,,還要挑水做飯,煮潲喂豬,。記得,,母親給我們講得最多的兩句話:“不做就沒得吃。”“吃得苦中苦,,方為人上人,。”那時父親在離家較遠的公社當(dāng)干部,我們兄弟姐妹七個,,多出生在上世紀(jì)五十,、六十年代,生產(chǎn)隊時期沒有幾個勞力,,掙工分靠母親和年紀(jì)稍大的大哥,、二哥,年年都是生產(chǎn)隊的“起支戶”,,分糧食被人嘲笑:“吃的就有,,做的就沒得。”聽不慣閑話的母親,,生怕占其他社員的“便宜”多了,,生產(chǎn)隊出工,總想多出工出力,。我的母親,,用她瘦弱的雙手,,撐起了一個家。
幼童年的不幸,,生活的重?fù)?dān),,并沒有讓母親變得刻薄。絲毫沒有因命運的不公,,母愛的缺失,,而對人對事付之以尖牙利齒、寡情薄義,。但她的手有時卻是“帶刺”的,。聽哥哥姐姐說,小時候都挨過母親的“棍子教育”,。兒女們每每有不聽話或犯了錯,,母親會隨手撿一支竹枝或別的小木棍抽打我們,不傷筋骨卻痛皮肉,。但母親的“棍子教育”不是毫無由來,,下手也不重。記得我小時候就有過兩次,。一次是冬天賴床不起,,不想去上學(xué),母親叫了我?guī)状?,見還不起床動身去上學(xué),拿了支竹枝丫,,掀開被子就抽,,邊抽邊罵,“不讀書就會變豬,,天氣涼點就不去上學(xué),,你有什么出息?”還有一次,我去放牛,,偷懶沒有把??淳o,吃了生產(chǎn)隊的青苗,,隊干部找上門來,,結(jié)果我被母親用掍子“教育”了一頓。
母親的“手刺”讓崽女小受皮肉之痛,,但母親的手更多的時候是一雙熱情善良的手,,讓人感受到她的溫暖與和善。我初中在大隊小學(xué)讀了一個學(xué)期,,大隊小學(xué)離家有差不多五里路,。冬天去上學(xué),,母親先就幫我把“火桶”弄好,讓我到課堂上搭腳取暖,。下午放學(xué)回來遲了,,生怕正長身體的兒子餓了,家里還沒開飯,,總要尋點五谷雜糧讓我們填下肚子,。我印象很深的是,有一次下午放學(xué),,家里正在燒柴火做飯,,母親實在找不出別的食物供我充饑,便用洗臉毛巾,,從飯鍋里裝了一坨差不多熟的米飯,,揉成飯糍粑給我吃。上世紀(jì)七十年代水果是稀罕東西,,農(nóng)村人一年難得吃點瓜果,。記得有次,在公社當(dāng)干部的父親回家,,帶了個西瓜回來,,母親特意切了一塊給鄰居一個老奶奶送去。
母親個子矮小,,手也許并無太大力氣,,但卻是一雙剛強的手。“文革”時期,,在公社當(dāng)干部的父親被指是“走資派”,,被當(dāng)作“牛鬼蛇神”,戴高帽掛黑牌游街批斗,,父親怕母親擔(dān)心沒有在母親面前提起過,。后來有人偷偷告訴母親:“你家男人被抓游街批斗,你曉得不,,你不著急呀?”在那好壞難分,,是非難辨的混沌年代,沒有讀過書的母親風(fēng)輕云淡般說過一句很經(jīng)典的話:“有什么好急的?真革命斗不倒,,假革命不斗也會倒!”這是后來父親講給我們聽的,。也是“文革”年代還有一年父親被抓到藍山(當(dāng)時藍臨嘉合為一縣)的一個叫肖家祠堂的地方關(guān)“牛棚”,家人不得去探看,,過年也不準(zhǔn)回家,。這一年過年,一家人都是在盼望、等待,、煎熬中度過,,但還是沒有等來父親與家人團圓。但母親沒有讓家人感覺到她內(nèi)心的焦灼難受和擔(dān)驚受怕,。相反,,她用自己剛強的雙手,托起了家人對父親,、對未來的希望,。那年春節(jié),家里實在沒有什么錢置辦年貨,,母親只是買了二斤四兩豬肉(老秤),。就這二斤四兩豬肉,母親把肉用油炸好后,,切了一小半塊出來,,放在茶油壇子里,說是“等你們的父親回來再過一次節(jié)”,。在母親心里,,父親是“真革命”,一定會放出來,。
操勞一生的母親真的走了,。今生再也不能母子牽手,看朝霞,,沐夕陽,,共風(fēng)雨。但在我內(nèi)心深處,,母親的手,,指間永遠流淌出看不見摸不著,卻彌留在兒孫和親人中濃濃的,、暖暖的愛。她老人家的雙手始終牽引我走過人生!
來源:嘉禾網(wǎng)
作者:黃志平
編輯:鄧和明